第87章 宁死不负信仰8

她浑身湿透,冰寒彻骨。她睁开眼睛,头晕目眩,而身体内更像是有锥刺般的疼痛。

这是个奇怪的地方,狭窄,幽闭,像个笼子。

头顶、地板,涂成鲜明对比的黑白撞色条纹。她眼珠一动,便觉无数条纹在眼前晃动、旋转、拉伸。

她起身,世界在晃荡。她被关在一个蒙着黑白条纹帆布的笼子里,吊在半空中。

四周忽然安静下来,打斗停止,像双方都陷入疲惫。

有人拿木棍敲打铁笼,一震,响声震耳。一下,两下,

她尖叫:“别敲啦!”

三下,四下,

“别敲啦!”

她发狂,扑去拍打铁笼,笼子四下摇晃。她脑子更晕,黑白条纹像漩涡在她眼前转。

“住手!”这是沈弋冷酷的声音。

“假戏真做?”陌生的声音来自Tutor,“把她整成,你前女友的模样,结果,真爱上了?”

甄暖揪着笼子栏杆,侧耳听。

沈弋凉笑:“这不是你抓她的底气吗?不然,就凭你,暗杀可以,从我这里拿走东西,却不可能。”

两人话语断续,都用短句,之前的几场恶斗,彼此都有损伤。

“既然如此,当初何必让她回国?”Tutor言语里似有遗憾,转瞬即逝,“也对,当然要让她回来,让她做诱饵,引起T计划‘余孽’的注意。就像你一次次设计让双胞胎自相残杀,为的是让T计划的人出动。

你知道T计划已名存实亡,也要找出真正的Tutor,为你前女友报仇。”

甄暖没吭声,这些她都已经知道,早就不怪沈弋。

沈弋:“计划很成功,引出了黄晖戴青,郑容……还有你。但你不是T计划的人,更像和我一样,是T计划的仇人。或者,双面人。你同样想杀黄晖戴青。

郑容,当初我知道王子轩藏在郑家,最后一刻却没告诉他。他还是死了。因为你告诉了他。”

甄暖一愣,队长不是说……给郑容告密的人是沈弋吗?

Tutor轻叹一口气,有些苦恼:“原来,对你来说,我的暴露是从这一刻开始的。”

“对。我没有把郑容的藏身地告诉戴青,他不知道。”沈弋很冷静,“假使他知道,他也不会在那个当口通知郑容引我怀疑。更因为,他本意就不想让郑容死,他们是同伙。”

“佩服,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卧底。”

沈弋淡淡道:“你能看出来,看来也是队伍出身。”

“你潜伏得很好,我不是‘看出来’。只是,当年你绑走夏时,证据确凿,以言焓的脾气,这么多年居然没动你,只有一种可能:他知道你不是凶手,是卧底。”

“不过纪琛,我万万没想到我察觉到的那个‘双面人’是你。我让你称病离开誉城,反而方便你,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去设计你的阴谋。”

甄暖蹙眉。这个长得像纪琛的人很奇怪,和曾经的纪琛不一样,沈弋怎会发现不了?

很快,“纪琛”笑了:“沈弋,我从不认为能骗得过你。你担心这位小姐听到我的秘密,会被我灭口?”

甄暖心口一痛。

“你不会杀她。”这是沈弋的声音,低沉却坚定,更像在说服他自己。

“我倒不这么认为。”Tutor不无遗憾,“我得和言焓决裂。”

两人各自不动声色地为谈判加筹码。

“也对。”沈弋平淡地说,“毕竟,你为隐瞒身份假死,连纪琛也杀了。”

“如果不是遇见你们这样的对手,我永远不会被发现。但那样未免太无趣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你破坏我密室的最后一道门,换了传感器。所有密室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,唯独最后一间。沈弋,我可以放她走。条件就是,言焓在最后一道门上输入的密码,是谁的名字?”

沈弋沉默。

漫长的安静里,甄暖的脑子却突然转得飞快。

最后一个密室没有任何提示,只有车挡风玻璃上两个年检号,一个是甄暖(Tina)死去的时间,一个是当年特种兵小队执行任务的时间,那个时间有什么特殊意义?

所有名字都试过,不对。不是和T计划相关联的人,不是村庄里的受害者。

纪法拉?!那年的那一天,言焓带走了纪法拉。

可为什么Tutor不知道密码?为什么密室的最后一道门有那么多次输入机会?

她瞬间明白了:最后一道门没有正确密码,只有错误密码。Tutor把所有言焓能想到的人名都设置成了错误密码,只要他输入错误密码以外的名字,门就会开。

但在当时的情况下,言焓并不会胡乱输人名,而是会在输入相关联的名字后,开始尝试村庄里的受害者姓名,到最后想起村庄里的幸存小女孩,想到她现在的名字纪法拉。

一定是有人在找当年的孩子,没有找到她的尸体,后来推测她被人救走了,再后来发现救走她的是言焓。可言焓身边并没有再出现那个小女孩。他们只能用这个方式找出小女孩现在的名字。

出密室后,言焓回头一想,肯定会明白密室最后一道密码门的诡计;还不知他有没有对此做出应对措施。

那名字肯定是纪法拉,但甄暖清楚不能说。说了,沈弋就没了存在价值。这就是Tutor找沈弋的理由,也是沈弋见Tutor的契机。

沈弋也有他想知道的事:“你不是T计划的人,为什么戴青听你的话设计密室?还是说戴青听命于真正的Tutor。那个人……

你想知道密码上的名字,就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。”

“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,因为我比你多一样筹码。”Tutor再次敲了一下笼子,甄暖头痛欲裂。

“沈弋,原来的Tutor和郑容秦院长一样早就死了。你所谓的为女友报仇,已经没有意义。”

“死了?”

“不然呢,你觉得我会臣服于他人?”

“那倒不会。”沈弋说得很简短,没有质疑Tutor的话。

“沈弋,我和以前的你一样,潜入T计划,获取他们的信任,借此消灭他们。”

“原因?”

“因为我是正义之师。摧毁他们,和我杀掉王子轩、秦姝、聂婷婷是一样的道理。这个社会上有太多人犯了罪却逃脱法律制裁,我是替天行道。”

话很狂妄,他的声音却谦和从容。

突然又一木棍敲在铁笼上,笼子摇晃,甄暖捂住耳朵。

“那天在电梯里,你说我是以暴制暴,说我不对。”

甄暖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,抬起头,四周只有黑白线条。她咬牙:“就是不对。”

“小姑娘,世间对错,不是由你简单评价。”

她气极反笑:“人的性命,也不是由你找个借口就可以剥夺。”

Tutor顿了一下,居然心平气和:“你说我找‘借口’?我的理由名正言顺。”

“你‘替天行道’杀他们,我是不是可以‘替天行道’杀你,而别人同样‘替天行道’杀我?回到蛮荒时代,全凭一腔恩怨情仇打打杀杀吧,和野兽畜生一样,都不用做文明人。”

“你骂我?”Tutor轻笑,“他们犯了法,法律……”

“不要和我说什么他们逃脱法律制裁,法律治不了也轮不到你来治!

任何规则,只要人制定,就有漏洞。可也正因人制定,就能完善。你做的事根本不是伸张正义,而是把正义的漏洞撕裂得更大。

杀人就是杀人,你和王子轩和秦副院长一样是杀人犯,满身罪恶,还好意思自诩正义之师!”

外边一片死寂。

良久,Tutor道:“你这语气,听上去真嫌弃啊。”

“对!”她皱眉,“你这样的人,恶心死了!”

又是良久,Tutor奇怪地笑一声:“照这么说,你也该恶心你现在的男朋友。”

甄暖抿紧唇,眉心揪成疙瘩。

“他和我做着同样的事。”

“你胡说!”

“密室逃离屋,你在现场,难道不清楚?他怀疑每个人都和夏时的消失有关,他想杀掉所有人,包括你。”

甄暖脸色微白。

Tutor的话一字一句,抽丝剥茧,针一样往她心头刺,

“黄晖,死在烘干机里,凭言焓的敏锐,他没意识到黄晖单独跑去了一边?

申洪鹰和保镖,言焓拿到手电筒时就会发现上边的玻璃可以成为凶器。看到胶带和五角星走廊的开关,他就清楚其他人会怎样设计杀人。”

甄暖的脸渐渐煞白,但死撑着,替他说话:“这是你的猜测。队长没有参与密室设计,想杀人的是你。”

“他没参与,但以他的聪明,他把里边的机关看得一清二楚。他知道谁会在哪里死掉,他放任不管,甚至推波助澜,因为他希望他们死。”

“不是!是其他人杀了人。”甄暖狠狠盯着声音的方向,“他进密室前或许想杀人,但他控制了自己。就像他想杀我时收手了一样!”

“你对他的信任,还真是可爱。”Tutor停了几秒,忽然问。“你认为,打斯诺克的时候,为什么蓝球不进,只得了129分?为什么恰恰差那么一点力度?”

甄暖手心在发凉,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尽。而体内如刀绞般的刺痛愈发剧烈。

“斯诺克房间停电,他很清楚会发生什么。哪里有光,哪里就会被袭击。他让你拿出手电筒,想以你做诱饵测出袭击者是谁。但,他也该想到,程放会开手电筒,成为被袭击的目标。

还有戴青,那把枪有问题,他早看出来……”

“你闭嘴!”

好似世界崩塌,甄暖扑上去,双手伸出笼子,抓住黑白色的帆布撕扯,尖叫,“你闭嘴!”

“哦,对了,忘了告诉你。他老早就知道了郑容是T计划的管理者,后来郑容得到小道消息,然后死了。”

“你闭嘴!”她疯了般又扯又踢,笼子在半空中摇晃颠簸。

牢固的帆布竟被她赤手扯下来。

沈弋看见了她,她衣衫发丝尽乱,张牙舞爪,眼睛血红,脸色灰白,像只小小的困兽,像很多年的她。

她恶狠狠地,悲恨地,疯狂地盯着这个世界,包括他。

他不知道,此刻的她,和当年的她,哪个更绝望。

灰蒙蒙的集装箱内部堆砌着装货物的木箱,上边一层箱子的木板和箱盖在刚才的打斗中裂开,一片狼藉。

沈弋站在高高的货物堆顶,望着甄暖,她的笼子与他齐平。天花板上有一个滑轮,笼顶的绳子绕过滑轮,终端固定在地上。

笼下没有货物,悬空,底下是两米深的水池。

她疯了一样尖叫,摇晃着笼子,让Tutor闭嘴。她在笼子里倒来滚去,又磕又撞。

沈弋从桥上落水后撞到头,又追着Tutor一路过来,两人为争甄暖狠斗一场,势均力敌,打得难解难分。沈弋虽然给Tutor受了不少苦头,但自己也受了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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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看谁忍耐力更强。

但是,他没有武器,右手作废,而Tutor有一根木棍。

“沈弋,把名字给我。”

Tutor解开绳子的终端,他立在拴笼子的滑轮下方,一点点松开绳子。笼子往下沉,

甄暖在里边,不知何时安静了,歪头靠着栏杆,呆滞地盯着虚空。

沈弋用力握了握拳头,没作声。

“那就不陪你玩了!”

他手一松,笼子瞬间坠落水池,水花四溅。甄暖消失在水中,笼顶压盖,她在水里挣扎,浮不上来。

扑腾声不断,却没有她的呼喊,只有拳头无力地砸着铁皮笼顶。一声声,沉闷而瘆人。

沈弋刹那间冲上去抓住绳子,不顾拿背对Tutor,用力往上拉,他看见水面上有血迹,心里一惊。

甄暖被笼子带出水面,呛了水,剧烈咳嗽。

Tutor手中的棍棒挥向沈弋的头,他一个趔趄摔倒,手一松,笼子再次掉落水池。他抓牢绳子,转身一脚踢飞Tutor手中的木棒。

沈弋迅速起身,把绳子绑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,正面迎对Tutor打了起来。

当他占上风,把Tutor一点点逼退,他便把笼子拉出水面;可当他处于劣势,被Tutor打推到货物堆边缘,笼子便再次掉进水里。

几番往复,沈弋感觉到绳子摇晃的幅度渐小。

甄暖挣扎的气息渐弱,而水面的红色血丝越来越明显。

反复而高频的溺水,她的身体承受不住。

“沈弋,你要和我一直耗下去?”Tutor不动声色地喘了一口气,“你负着一个笼子和一个人的重量,耗不过我的。我们两个斗,吃亏的是她。她从桥上落水时受了内伤,折腾下来,估计内出血了。或许下一次你把她从水里拉出来时,她已经被折磨死。”

几番打斗和拉扯,绳子已深深勒进沈弋的手臂,皮肤磨得鲜血淋漓,整条小手臂充血通红。他的手没了知觉,腿在抽筋。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,鲜血糊了他的脑勺,他有很多年不似今夜这样狼狈。

左手被缚,右手被废,只能用脚。

那个名字大可以告诉Tutor,因为他相信纪法拉现在被言焓保护得很好,Tutor找不到。

他其实很清楚Tutor今天发出的判决令势在必得,他会死,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死死撑着,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,在遗憾什么。

或许是不甘心临死却还是没找出曾近那个Tutor的名字,没能杀了他甚至没法知道他是谁,而他已经失去和Tutor谈判的条件。因为,甄暖的生命比他10年的心愿重要。

或许是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甄暖说,但已永远失去开口的时机。

或许是别的。

他不知在想什么,伫立很久后,嗓音微哑:“放她出来,我告诉你是谁。”

“如果名字是假的,下次,我会直接杀了她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Tutor拿出一把钥匙,给他看,说:“名字。”

“拿过来。”沈弋说。

Tutor不动,他筋疲力尽,手酸脚麻。他知道沈弋也是如此,但沈弋看上去仍然坚毅。现在要是谁触发战争,再打一轮,两人都得趴下。

这是两人都不愿意面对的结局,沈弋手上还得留着力气拉甄暖,而Tutor不能在此地久留。

沈弋开口:“那个名字是一个女孩。”

Tutor听言,略一思虑,缓慢而警惕地向他走来:“女孩?”

“对。”

“名字是几个字?”Tutor又靠近了一点儿。

“是……”沈弋突然一脚踢向Tutor的手,钥匙凌空飞起,他挥手去捞住,可Tutor一棍子挥来打在他手指上。钥匙再次飞出去掉在地上。

沈弋冲过去抢,但他被笼子牵绊,速度减弱,眼看Tutor夺走了钥匙。

四目相对。灰白的灯光照得两人各自脸色虚白。

“你给我来这招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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